【原辉】雨天決行

-都市分手文学;破镜重圆

-企业高管x音乐剧演员;有不重要的原创角色

-不长不短1.2w+ 感谢阅读

 

00

在上海街头偶遇前男友的概率是多少?

既然现在什么都要讲一讲大数据,为什么没有专业人士研究一下这个问题。

 

01

这天是王敏辉久违的休息日,他本来不打算出门,但多年好友邀他去孩子的周岁宴,他想着总是不好空手,一时不知道买什么才去商场找找灵感。

于是当他拿起一盒拼图,然后就在货架缺的那个角看到周士原的侧脸的时候,他在心里骂了顾易一百遍。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一部很老、笑点很冷的法剧 1,根据剧情,他应该把拼图放回去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同样根据剧情,周士原已经转头看向了他这边。

他攥着那盒巨大的拼图,努力让它不要因为逐渐出汗的手心而掉下去。

周士原向他走过来的时候,他看着对方灰蓝色衬衫包裹的腰线。

他瘦了啊。

 

他们刚分手的一段时间里,王敏辉认真思索过和周士原偶遇的概率会有多少,结论是这要根据场合,例如周士原喜欢的餐厅,常去的书店,自然概率更高。他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像网上总有人骂的私生粉,就像他还在念书的时候总会有小姑娘在校园里“偶遇”他。

可是概率的狡猾之处在于,对于整体来说它是有意义的,而对于个体来说,某件事情是否发生,只有百分之百或零两种结果。

他从来没在任何地方偶遇过周士原,哪怕他承认自己特意在周末去了他们以前常去的咖啡店,也仍然没有。

原来是没有缘分啊。

 

然而缘分突然要来,便毫无办法,在他们分开后三年还多,在没什么人的玩具店里,哐地一声砸下来,像王敏辉手里的拼图。

周士原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捡起那盒拼图递回他手里。

“好久不见。”

“敏辉。”

 

熟悉的低沉声线里,他觉得自己又一败涂地。

 

他疾步走出商场的时候,几乎已经忘记了他和周士原刚才说了些什么,尤其在看到一位穿着明艳的黄裙子的女孩过来然后叫了一声“士原”之后。他只记得他脚步虚浮地去结了帐,与两人匆匆打了招呼便离开了。

他在出租车上才来得及拿出那盒拼图看一眼,原来不是给孩子玩的,十分复杂,成品看起来是某个北欧小镇,送给孩子恐怕并不相宜。他心下懊恼,拿出手机给顾易发微信,“给你儿子买礼物碰到周士原了[微笑]”。

手机输入法到底是太过智能还是太过愚蠢呢,这么久了还记着他的名字。

跟我一样没出息,王敏辉想。

 

周士原为学妹拉开车门,耐心地等女孩把落到车外的裙摆整理好再关门。

他控制着自己的手,确保没有抖,也没有用力过猛。踩下油门的时候还是有点太大力了,车往前冲了一下,他看到旁边女孩的手抬起来拉住了车顶的把手。她的手腕很细,他想,不过王敏辉的好像要更细一点。

“抱歉,不是我自己的车,不太习惯这个油门。”他向女孩解释。

“没事的。”女孩转头露出谅解的笑容。

他开车缓缓驶出地下车库,在路口等红灯时他忍不住向路边张望。市中心商圈地形复杂,天桥交错,他知道不可能再找到王敏辉的身影。

又说不定他已经考了驾照买了车了呢。三年多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情了。比如学车,比如恋爱,甚至还比如结婚生子。

他还没从胡思乱想里抽出身来,模模糊糊听到学妹的声音。

“不好意思你刚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刚才我们碰到的那个男孩子是谁呀?”

周士原心里涌起一阵烦躁,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王敏辉是谁这样的问题,这股躁意甚至让他想马上停车,将这四周翻个遍,掘地三尺把王敏辉刨出来。

最终他还是清了清嗓子,回答说:“一个熟人。”

“总觉得有点眼熟呢,”女孩没再看他,掏出手机划了起来,“不过大概好看的人都长得有点相似吧。”

周士原低低地嗯了一声。

 

 

02

六年前他们在朋友的饭局相识,吃饭时是一条长桌,王敏辉坐在他的左手边。两人微笑点头后王敏辉便开始和他左边应该是之前就相熟的朋友聊天,语速极快,不时夹杂着“绝了绝了”,“我吐了”之类的口癖。从他们的交谈里周士原得知了王敏辉在读音乐剧研二,正纠结着毕业之后签哪家公司。

王敏辉长得精致,不开口的时候眉眼里总带着点哀愁,由于过瘦而凹陷的颧骨下方几乎有几分凄恻。然而他一讲话便眉飞色舞的,整张脸都生动明媚了起来,叽叽喳喳地像只跳来跳去的小麻雀。

想到入座时他注意到王敏辉比他还多几厘米的身高,周士原被自己小麻雀的联想逗到了,刀叉磕到盘子上发出了一点响动,好像终于和朋友结束交谈的王敏辉转头向他看过来。

“不好意思哦我和他好久没见了聊得久了点,都忘了问怎么称呼你了。”

“我叫周士原”,他看着王敏辉有点下垂的眼睛,觉得他乖乖的样子很是可爱,“没关系啊你们继续聊。”

“我是王敏辉”,对方叉起一口三文鱼塔塔但没放进嘴里,“可我前两天看的剧里说,吃前菜的时候只能和右边的人交谈呢。”2

周士原失笑:“好多莫名其妙的餐桌礼仪都没必要管吧,那右边的人要是回了话不就成了和左边的人说话了吗?”

王敏辉皱眉思索了一下,突然笑出了声,声音不大却脆甜脆甜的,下垂的眼角也笑出了几道用力过猛的细纹。

“你说得好有道理啊我的天,我怎么就没想到。”

 

饭局的后半程吃完又去KTV续摊,途中两人一直在聊天,从周士原在英国弃医从商,到王敏辉去伦敦旅游,在西区看了什么剧,唐人街有什么好吃的,又说到儿时音乐偶像,两人争抢着说出最喜欢的林宥嘉的歌。

他们在包房最不起眼的一角窝着,但也没有逃过被逼唱歌的命运,王敏辉边嘟囔着怎么又要我加班啊呕死了一边开始在点歌器上划动选歌,周士原走过来说,我们一起唱吧。

后来他们唱了林宥嘉的兜圈,一首不算太火但也耳熟能详的歌,周士原唱的时候忍不住瞟王敏辉的侧脸。他是清脆敞亮的男高音,唱歌时他脸上的易碎感又回来了,让周士原想冲上去拥住他,确认他完好无损,或者让他碎在自己怀里。

 

03

王敏辉刚回到家手机就开始一阵猛响,他把拼图丢到玄关处,抓起手机一看,果然是顾易这个狗东西。

“敏娟!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让你受委屈嘞!”

王敏辉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告诉我你有没有用你优秀的专业素养,梅斯布三位一体地告诉他,老娘让你高攀不起”

“要是你敢去求复合你就不要来见妈妈嘞”

“话说回来你给我儿子买了啥”

王敏辉把手机扔进了沙发。

如果说这是他今天倒数第二不想回的微信消息,那么晚上他收到了他最不想回的消息之后,他回复了顾易。

“周士原刚来加我微信了。”

他一个字一个字打完,又把手机丢到一边。

 

周士原看到王敏辉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以最快的速度点开了对方的朋友圈,几乎害怕他下一秒就会设置权限。

朋友圈是半年可见的,和他的微博基本是一模一样的内容,只有照片的剧组排练,朋友聚餐,偶尔有一两条文字观后感,或是音乐剧,或是影视,他大多有印象。

他想起来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王敏辉发微博是很不勤快的,总要被他的粉丝催着才肯营业,不过倒还愿意在朋友圈多叨叨几句,做了失败的菜,看了烂片,雷雨天忘记带伞,都有一看就是几十秒打完发布的朋友圈吐槽,不太规范的标点,自带的小黄豆表情,有时还有错别字。他知道王敏辉是个没什么太大倾诉欲的人,也许是生活里说话太多,他除了三天可见的朋友圈里可有可无的吐槽,从不会在网上写任何太长太重的东西。

他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次饭局,从KTV里出来已是凌晨。倒春寒时上海的夜晚是难熬的,被湿冷的空气冲上脸,所有人的酒都醒了一半,王敏辉戴好围巾后缩在里面向手心呵气,尝试驱散一点寒意。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在看周士原,又似乎没在看。周士原从来不是主动往微信列表里添砖加瓦的人,无论酒局还是饭局,通常都只有别人加他的份,如果并非朋友的朋友这种还有可能再见到的关系,他会在踏出店门的第一秒就删掉。

大家开始道别,组局的那位朋友向所有人一一致谢,周士原也跟着微笑颔首,说下次有空再聚。早就错过终电,大家三三两两地打车,王敏辉也站在路边用一根手指颤巍巍地点按着手机屏幕。周士原点开打车软件,想研究一下要定位在哪,却忍不住一直瞟着王敏辉的背影,薄薄的,穿着米色大衣的,马上就有可能走进夜幕,然后从此藏匿在任意哪一处的灯火里。

他看着王敏辉把手机放回了大衣口袋,沿着路边缓缓走向一辆轿车。

于是他跑。

他拍上王敏辉的肩膀时,呼吸已有些急促,对方转头,笑得眉眼弯弯。

“士原?怎么了吗?”

等到终于看到一个可爱的卡通小男孩头像出现在列表,显示已通过验证的时候,周士原才感到终于从高空落回了地面上。

王敏辉这些年换了几次头像,现在这一个是公司给他拍的,会出现在今日卡司页面的公式照。周士原端详了一下照片里无懈可击的笑容,又看了一眼带着营业气息的朋友圈,蹙起眉头摁灭了手机。

 

04

后来王敏辉还是网购解决了干儿子的礼物,最新款的乐高积木,适宜年龄仍超过了一岁,王敏辉怀疑最终会落到顾易手里让他玩。

他把礼物递给吕哥的时候顾易好奇地扒开袋子想看,被吕哥打了一下手,嬉闹了一会儿他去顾易的父母那里看被抱着的小娃娃,比上次见到的时候又长大了不少。他伸手去握孩子小小的手,却反被抓住了手指。

他不算喜欢孩子,看到孩子时却总不合时宜地想到周士原。他总在随便什么不合时宜的时候想到周士原。他们分手后他并非一直空窗,想必周士原更不可能,只是周士原是不一样的,哪里都不一样。

他明明也不过刚三十的人,却已经逐渐对艳遇或任何突如其来的爱情失去兴趣,甚至感到疲累了。他也有在一些晚风正好的时候想象过,与人行道面对他走来的那个人拥抱接吻,但之后的就不愿再想。他不愿想争吵,冷战,求和的死循环,不愿想精神或者肉体出轨,如何面对,是否原谅,甚至也不愿想一起过夜之后早上烤面包的香气。他想可能每个人一生只有一定量的份额能够给出很好的爱,他的那一份在三年前就已经用完了。

孩子的周岁宴没什么仪式,宾客也不算太多,他自然坐在顾易的好友一桌。王敏辉和在座所有人都喝过一杯后,坐在旁边的徐泽辉好像终于逮到了机会一样凑过来:“顾易和我说你跟周士原旧情复燃?”

“什么鬼啊我只是通过了他微信好友申请好吗。”

“那难道不是第二天就要喝咖啡第三天就要滚上床吗?”

王敏辉沉默了一下说:“真没有,我们一条消息都没发过。”

这是实话。他那天没有用很久就通过了周士原的好友申请,他怕久了就被看出自己的纠结和在意。他想周士原总是狡猾的,占尽先机的,其实两人都没换微信谁都可以加对方,而周士原就是会把解读加好友要做什么这样的难题留给自己。他告诉自己若不同意便显得小气了,不如坦荡荡的,接下招来才知道对方下一步要做什么。

然而却没有下一步了。周士原没有发过消息,朋友圈也像以前一样没有任何内容,他对比了一下自己充实的,五光十色的朋友圈,又觉得自己输了。他发现同周士原的每次博弈,无论是恋爱时还是分手后,他总像个提线木偶,跌跌撞撞地追在周士原后面,习惯疼痛,然后在疼痛里流离失所,无以为家。

 

宴席快结束时他出去接了个电话,正靠在门边刷手机,抬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却想不起来是谁。他正迷惑时那个穿紫色裙子的女孩子已经朝他走了过来,两人同时开口:“你是……”

听到声音王敏辉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这是那天玩具店里叫“士原”的那位。

 

05

自从加回王敏辉的微信,周士原一个几乎不刷朋友圈的人养成了每天刷朋友圈的习惯。他的手指停留在王敏辉新发的一张海报,是他马上要参演的戏,看起来是个戏份不算多但很有意思的角色。

他一直都在关注王敏辉接的戏,有机会也会去看,虽然次数不多。他的助理笑过他内心戏过多,每次都不肯买前排中间的票,生怕王敏辉会看到自己。其实他也不知道是怕王敏辉看到他才不肯坐得显眼,还是怕他坐一排一座王敏辉也能熟视无睹。他谴责自己不盼着对方好,竟想着去干扰音乐剧演员的舞台表演,又不由得思索王敏辉是已能真心祝愿他万事胜意了吗。

于是第二天上班时他照例找助理让抢票,周士原愿意花钱又不求最好的位置,次数也不算太多,他的助理也从未觉得是刁难,而这次却并不顺利。下午过半,助理哭丧着脸来找他,说是没抢到,又打开了不知道哪里找来的一篇公众号文章让周士原看为什么这一次格外难抢。他接过手机大致扫了几眼,原来是有王敏辉的大学室友,现在也炙手可热的当红小生龚子棋同台出演,公众号文章里科普了“上音409”的情谊,又将二位校友吹得天花乱坠,难怪一票难求了。

助理惴惴不安地问要不要找黄牛问问,自己朋友圈里好像还有相熟的。

周士原本想答应,手机却突然弹出了微博特别关注的提示,是王敏辉发了微博,大概仍旧是新剧宣传。

于是他对助理说,不用了。

 

看到周士原给他发微信的时候王敏辉差点把手机摔了,他警告了自己就算去找顾易也不会得到任何建设性意见之后,点开了对话框。

原来是找他要票。

周士原言辞恳切,给他发了付款失败的手机截屏,表示自己已经试过了没有抢到,对剧实在感兴趣才想来问问,如果他也没有余票的话就算了。

王敏辉算了算自己大概能拿到几张关系者票,觉得给一张总是没问题的,于是回复了可以,让周士原把地址给他,他直接让公司邮寄过去。避免了见面,他又想到地址会不会也让人困扰,于是又补充一句,寄到你公司或者你方便拿的哪里都ok。

周士原回复了一串地址,说太谢谢了,改天请你吃饭。

王敏辉猜对面应该显示自己正在输入了很久,因为他打了删删了打最终还是发了一句,没事不麻烦。

想必周士原看出是婉言拒绝的意思了,虽然也不知道说请吃饭是不是认真的。

他长叹一口气把手机甩到桌上,脑子里浮现出周士原第一次去看他的剧时的样子。那时已经是上海的深冬,周士原一直到开场前才匆匆赶到,穿着款式简单的白色羽绒服,捧着一大束满天星。他那时还只是个在学校剧场里演小型沉浸式音乐剧的研究生,中间聊天的环节甚至还有闲暇去找周士原。对方穿着绛紫色的衬衫和笔挺的西裤,一看就是刚下班就赶过来。他在过热的暖气里轻轻拥住身上还带着寒意的男朋友,天知道他有多想就这样吻上去。

 

他又拿起手机给经纪人发信息,让他留一张票,正要点发送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陈若。

 

“你是……”

“那天玩具店的……”

穿紫色裙子的女孩大方地笑了,伸出手:“你好,我叫陈若。”

王敏辉也简单地自我介绍,问她怎么也在这里。

“吕哥是我大学里的好朋友嘛,她孩子的周岁宴我自然要来的。”

“我就说你怎么看怎么眼熟,我看过你的剧的啊,士原还神神秘秘的不肯说,是不是怕我要开后门追星啊。”

听她提到周士原的名字,王敏辉想问她是不是他的女朋友却没问出口,不知是怕太明显,还是怕听到回答。

“所以你们那天在那也是……买玩具当礼物吗?”

“也不算吧,就是出去逛街顺便转了一下,最后也没买到就是了。”

“嗯我那天买的也不满意,后来还是网上买了。”

他有点魂不守舍地进行着对话,大约让对方觉得味同嚼蜡。好在很快来了另一个女孩招呼陈若进去拍照,他才得以长呼一口气。

 

他无视厅里也有人开始叫他,独自走向洗手间,还好里面空无一人。他站在高级酒店富丽堂皇的镜子前,望着暖色灯光的映射下自己越来越红的眼睛。他告诉自己他不是因为陈若难过的,他只是又在想三年前潦草结束的夏日,很多雨天,湿漉漉的梦境,反复被撕碎的心。

 

06

一周都没到,周士原就在公司收到了剧票,发的是最快的快递。他拿出来仔细端详,是前排不算最中间的位置,比他每次自己买的要好太多。他刚想把快递袋子丢掉,却发现里面还有一张,他倒出来看,原来是连在一起的两个位子。

他把票丢在桌上,几乎想笑。他不知该说王敏辉体贴,还是说他残忍。

他与王敏辉在一起三年,绝非日日顺遂,最严重的几次争吵他从未忘记过。他介意过王敏辉来上海当播音员的发小,介意过大学里追求王敏辉的跳街舞的男孩子,甚至还介意舞台上与王敏辉有同性戏份的男演员。他想自己终归是小气的,随着他的爱而来的是支配和控制欲,想把王敏辉绑在自己身边,想要一只乖顺的鸟雀。然而他又何尝不知道,王敏辉也是骄傲的,自由的,他在舞台上熠熠发光,他属于热爱与梦想,就像鱼儿属于每一片海洋。

于是他把他放走了。他们正式分开的那一天是八月普普通通的一天,没有电视剧里总会放的分手那天的倾盆大雨,他出差回到家,发现家里少了一些东西。王敏辉只带走了他的衣服,乐谱,专业书籍,没有带走任何两个人一起买的东西,无聊的纪念品,精致的小摆件;除了一条他已戴了数年的项链,连周士原每年送给他的生日礼物都没有带走。饭桌上是一封手写信,其中提到了因为新租的房子不算太大,有很多东西都不方便带走,若周士原也不想要了就烦他扔掉。

信的最后写,多谢。

谢什么呢,谢帮他处理不想要的旧爱遗物,还是谢让他得以从一段未能善终的感情里抽身,也或许在谢一些时间,一些片刻,谢谢他们总算是爱到了彼此,哪怕不能够长长久久,朝朝暮暮。

他想,王敏辉终究是未曾与他道过再见。

 

关于三年前的夏天,王敏辉想到的第一个关键词,或许不是悲伤难过,而是身心俱疲。

他与周士原的矛盾不是那个夏天突然出现的,只是一直都在蛰伏在旁,只等某天点燃,炸出一片血肉模糊。

周士原家境不俗,或者说有些超过一般中产以上孩子的想象了。王敏辉刚和他在一起时,除了几次约会时不仅贵还极难订到的餐厅,倒也并未觉得有什么。后来偶尔有几次周士原邀他陪他出席一些社交场合,王敏辉才大略有了了解。说实话他并不喜欢那些场合,穿不太舒服的正装,在周士原身侧扯着嘴角,有时有好喝的酒,不错的餐点,却也不敢多碰。

最让他不适的是所有人的目光,审视的,不善的,故作友善的,他说不清哪种更糟。他也见过周士原的父母和兄长,他们对他礼貌,但也绝不亲近,倒是周士原的弟弟妹妹,每次见到他都很兴奋,缠着他要听假面骑士的故事。

那时他在排练间隙同剧组里的朋友郭虹旭提到这些事,对方为他愤愤不平,痛骂周士原不够体贴,怎么能让他去看人眼色。王敏辉听了不觉得痛快,反倒又有些不甘地想替周士原辩解。然而听到郭虹旭接起男友的电话,和对方的父母撒起娇来说要吃叔叔做的西红柿炒蛋时,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果然不是不羡慕的。

他感到越来越累是在周士原不断地需要出去和精致漂亮的女性应酬的时候。他知道部分是生意上的合作,但有更多是周士原家里的意思。未必是相亲,但却总有些不能推脱的理由。他愿意相信周士原没有在共进晚餐后转而去顶楼的客房做些什么,更相信周士原不曾对其中的哪一位动心。只是他感到疲累,为自己,也为周士原。他想可能要和他走的那条路哪怕不是错的,也的确是辛苦的,消耗的,他们的爱意如果就要在长年累月的尝试谅解里消磨殆尽,他宁愿早早松开手。

于是在又一次周士原不动声色地把沾着甜腻花香调香水味的西装外套挂去阳台时,王敏辉合上正在看的剧本,说了分手。

空调房的冷气寂寂地凝固,仿佛有座冰山在房子里拔地而起了。

王敏辉透过坚冰看到周士原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手放在阳台门的把手上,然后他说,好。

 

分手的实感姗姗来迟,王敏辉那段时间也忙着排戏没空搬家,早出晚归地在徐泽辉家睡了一周多的客房。一直到他终于住进了新租的房子,坐在崭新的冰凉床单上,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原来这张床上不会再有周士原的体温了。

窗外有淅淅沥沥的声响,或许是夏天的最后一场雨了。他拿起床头柜上米老鼠形状的蓝色塑料挂件,这是他带走的唯一一件他们一起买的东西,他猜周士原应该不会发现。那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去上海迪士尼的时候,疯玩一天的两人吃着冰棒瘫坐在长椅上,旁边是卖气球的工作人员。王敏辉突然想要一个,便去问怎么卖。

迪士尼的工作人员十分实诚,告诉他说现在已经六点多了,你现在买了气球,如果九点看完烟花坐地铁走的话,就只能玩两个多小时了,所以还是不要买了。

王敏辉空着手走回去坐下的时候周士原问他怎么没买,他说气球过不了地铁安检,现在买就太不划算了。

周士原于是笑着起身,回来的时候拿着一个黄色米老鼠头的气球,他仔仔细细地把气球的线绕在王敏辉的手腕上,然后把底下那个蓝色米老鼠形状的名牌3塞进他手里,那上面是周士原的笔迹写着“王敏辉小朋友”。

王敏辉想到那一天的灯光秀,他们没有挤到前排去,只是在角落里远远看着。上升的烟火,汹涌的人潮,他汗湿的手心里攥着那个蓝色的米老鼠,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树后和周士原长长地接吻。

气球最后当然是放走了,他们充满仪式感地录了个小视频,望着气球飘到再也看不到的地方。周士原笑着牵他的手说,辉辉不可以一起飞走哦。

 

他轻轻抚摸那个蓝色的米老鼠头,背面的“王敏辉小朋友”已经有点看不清了,他以为是年代久远掉色了,然后才感到温热的液体一滴滴掉在手背上。他茫然地抬头,看窗外越来越密的雨幕和窗户上映着的自己,原来他已经泪流满面。

 

07

要去看王敏辉新剧的前一天,周士原给陈若发微信,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看王敏辉的剧。陈若惊道你居然抢到了这个剧的票,周士原说是关系者票。

对面回过来一条长长的语音,周士原点开听,是一个千回百转的“哦~”。

周士原懒得理她,他这个本科就认识的学妹从来不是个省油的灯,尽管刚回国风言风语听少了点,但哪怕他什么都不说她也能猜出来八九分。

他有点说不清为什么要邀陈若一起去,明明看起来和实际都根本和他不是恋人关系,也许他是在赌,赌王敏辉会介意的就是这一位。或者说,赌王敏辉还会介意。

 

第二天他早早下班去接了陈若,对方仍穿着上次偶遇王敏辉时的黄色连衣裙。他笑着为对方拉开车门,被陈若调侃心情这么好呀。

他的心情倒也称不上好,只是对剧本身和王敏辉的表演还是期待的。

那天王敏辉发挥一如既往地好,周士原只觉得比上次看他的剧又有进步,进场时他还在想王敏辉是否会注意到自己,开演之后却完全忘记了这些事情。

散场后他问陈若要不要去sd,陈若说人太多不去了。周士原本想送她回家,却被推辞说跟朋友在附近约了酒自己直接坐地铁走了。

于是他一下子便无所事事了,干脆出示了关系者票去后台等着王敏辉sd完回来。

 

一阵笑声之后他看到王敏辉和龚子棋一齐走了进来。看到他之后两个人一下止了笑意,龚子棋算是对他们俩的事知情的人之一,有点冲地问了一句你怎么在这,周士原回说来恭喜敏辉演出成功啊。

王敏辉大概是读到了不太友善的空气,赶紧去安抚龚子棋说没事没事,子棋你先走吧是我送的票,我们聊一下就走。

龚子棋皱了皱眉,看了他一眼又看了周士原一眼,终究没说什么就走了出去,王敏辉跟过去把门带上了。

“你不用送那位女伴回家吗?”王敏辉边擦掉眼妆边问。

果然他是看到了。

“她和朋友还有约先走了。”

“所以你就背着人家来找前男友吗?”

“敏辉,她只是我学妹,最近刚回国所以……”

王敏辉顿了一下,把包甩上肩膀打断了他:“我没别的意思。没事的话我先走了,谢谢你们今天来捧场。代我问陈若好。”

周士原拉住他的胳膊:“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王敏辉不动声色地挣开道:“她是我朋友的爱人的朋友,之前他们的孩子周岁宴,碰巧遇到聊了两句罢了。”

周士原蹙眉想了一会儿,依稀回忆起陈若提过要给小孩子买礼物,让他参谋。那一天他的回忆里只留下了偶遇王敏辉,哪里还会记得清别的。

是熟悉的推拉,他想,就像从前的几乎每一次。他知晓两人都争强好胜,若你不说爱我我便也要缄默不言,你推开我一步我便要自己走掉百步,不能先认输,不能说想念,不能承认后悔,要永远藏住原来我更爱你的事实。

可是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难道不就已经输了吗,如果能让你也爱我,如果能让你留在我身边,我愿意一辈子当你的输家。

他看着王敏辉手腕上绕着的佛珠想,三年能除业障吗,倒扣的盆器里能有光照进去吗,他不知道,可老天的确又给了他一次再被渡的机会。

他长叹一口气垂下了手臂,低声说:“辉辉,能不能抱抱你。”

 

王敏辉周身一颤,他想开口说你在说什么啊,想推开门一走了之,可是周士原就在他面前,穿着他喜欢的薄呢外套,戴着他说过好看的金丝眼镜,换了香水却味道仍然熟悉的周士原。

于是他溃不成军。

把脸埋进周士原的肩窝里的时候,他反复告诉自己不可以哭,他强迫自己回想每次争吵,想周士原凌晨带着酒气回家,想他明明要陪自己一起走的又牵他不够紧。他还想一起养的绿植,周士原父母家的猫,弟弟妹妹是否还在看假面骑士,想吃周士原做的水煮鱼,想问周士原还会弹给他伴奏过的曲子吗。想来想去只觉得一整颗心被泡在了盐水里,那些液体在整个身体里不安地流窜,只好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他抽了抽鼻子说:“周士原,我好想你啊。”

 

08

那晚周士原又梦见他第一次给王敏辉过生日,在日租别墅里,邀请了王敏辉大学里的朋友,剧组里玩得好的同事。王敏辉不避讳让朋友知道他和周士原的关系,生日派对也欢迎携眷,于是仿佛所有人都拖家带口,好不热闹。

他询问负责买蛋糕的友人,能否让他担起端蛋糕的重任,对方礼貌一瓦后自然同意了。他得以在摇曳的烛光里举着蛋糕走向他的爱人,旁边有朋友边鼓掌边起哄是在求婚吗,王敏辉在光源的对面抿嘴笑着看他。他后来总是不断地想起或者梦到这一幕,也听过歌里唱一生太短,一瞬好长 4,他想每个人大概总有一些想要永远活在其中的瞬间,那一瞬间哪怕死了也可以,甚至最好是可以那一瞬间死去了。

那他的大概就是这一刻吧。

“许愿!快许愿!”

“第一个说出来,后面两个自己憋着。”

“我第一个愿望是今天来我生日的人……”

这次他的梦是放到这里结束的。之前也有过很多次做类似的梦,王敏辉在他的梦里说过很多版本的第二第三个愿望,有说希望我和周士原永远在一起的,也有说希望我再也不要见到周士原的,更多的是和他毫无关系的。他没有问过,在一起时没有,分开后更没有立场问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

可是他现在突然很想知道,突然在意六年前,刚刚与他相爱的王敏辉有没有把生日愿望分给他一点点。在黑暗里他转身去拍王敏辉的肩膀,对方发出不情愿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却还是睁开了眼睛。

周士原瞟了一眼床头的闹钟,竟已是凌晨五点多,他一下子觉得有些抱歉,可王敏辉又已经醒了。他安慰自己,其实他还比王敏辉小一岁,偶尔做一些任性的事情也是可以原谅的吧。

“做噩梦了吗?”王敏辉揉着眼睛问他。

“没……没有。”周士原迟疑着开口,“我梦到我们在一起第一年你的生日了。”

王敏辉啊了一声表示想起来了。

“我想知道……我想知道你的第二第三个愿望是什么。”

“你忘记了的话就算了,不想说也没事,或者要不然我们还是继续睡……”

“我第一个愿望是,”王敏辉开口打断了他。

“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平安健康,实现理想。”

“我第二个愿望是,我能当一个越来越优秀的音乐剧演员,一直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这个算是实现了所以说了也没事。”

“第三个,因为没有实现所以也可以说了。”

“第三个是,我希望无论我和周士原之间出现什么问题,发生什么事,我和他都能永远相爱。”5

原来不是永远在一起,只是永远相爱。我有且仅有的那一些轻盈的喜欢,完好的心意,明知世事无常也还是不知天高地厚地预支永恒,这些,全都只给你一个人。以后也会爱上别人,但那也只是别人而已。

周士原借着窗帘缝隙透出的熹微晨光看着王敏辉,他想开口却发现嗓子沙哑。

“不是没有实现。”

他又强调一遍,“不是没有实现,至少我爱你。”

王敏辉笑了一下,他说

“周士原你知道吗,我好像都没有力气爱别人了。”

“我一年换过五个男朋友,也有一年一次恋爱都没谈,但好像都没什么所谓。”

“我以前觉得我需要被爱,后来我发现我需要去爱,随便爱谁都可以。”

“可是我没办法了。可能是我已经老了。”可能是我学会承认我爱你更多了。

周士原想说很多话,想说我不接手家里的公司了,现在不用强迫你去无聊的酒会了;想说和父母争吵过也已和缓了不会再被迫相亲了,可以总在家里做饭,学会了很多新的菜式;许许多多脾气好了很多,说不定我们也可以一起养猫;阳台上的小松树盆栽被我养死了,一定是因为你走掉了吧。

但他最后只说:“对不起。”

王敏辉从鼻子里笑出了声:“突然说什么对不起。”

“对不起没有早点重新遇到你。”

 

09

王敏辉和周士原恢复成了一起吃饭看电影购物的朋友关系,如果朋友也可以在雷雨天蒙着被子做/爱的话。

他们没再提起那个凌晨的长谈,然而一些心绪和爱意如同沉重的佛像,端坐着望你,神态平静,眼神也柔和,没有审视相逼,却仍叫你想跪坐到地上,将心里的魔障一一坦白,亦是倾诉。

周士原现在常说爱他,说话带点台湾腔的人说什么都听着像撒娇,再看眼神却仍是温柔而肃穆的。他明白对方认真,却也不知说什么好,他想六年前的自己会一律用“呕死了”来处理这种表白攻击,但现在的他好像不太开得了这样的玩笑。

夏初的时候周士原的小学妹陈若要结婚,邀他们俩同去参加小型宴席。王敏辉一惊,以为是闪婚,周士原告诉他,陈若一直有男朋友,只是之前没有和她一起回国。王敏辉想起几个月前的一场乌龙,觉得有点羞愧和好笑,便说要包个大红包给陈若随份子。

周士原也同意,“毕竟,如果不是她那天突然叫我去逛街又要去那个玩具店,我就碰不到你了。”

王敏辉笑着去打他,心里却在想那个偶遇前男友概率的问题。他想问神问佛,或者问随便什么星座命理大师,这次重逢是否暗示他与周士原终究缘分还在。若答案是肯定的,那么像哪首歌里唱的,要如何让缘分就是缘分 6

也许他真正想问的不过是,他还能不能再坠落一次,再放任重力摔碎他,也放任风再托起他。

 

他们在陈若的婚礼上又见到了顾易和吕哥,顾易对周士原态度和缓了许多,他们家里刚开始学说话的小宝贝看着很喜欢周士原,松开吕哥的手,跌跌撞撞地过来抱着周士原的腿叫叔叔。

王敏辉微笑着看周士原蹲下身抱起孩子,发出奇怪的音效逗他开心。他知道周士原是喜欢小孩的,和家里的弟弟妹妹也都处得好,只是他也知道至少自己这辈子和小孩是不会有什么关系了。

 

他们为完成仪式的新人鼓掌的时候,王敏辉突然跟周士原说,“你有没有觉得好遗憾啊。”

周士原问遗憾什么,王敏辉仍然看着前方:“就,可能不会再拥有这些了啊。”

周士原说:“我早就有过了啊。”

王敏辉回头看他,眼睛里是疑问。

“六年前你的生日啊。”

“我一直觉得那个就是诶。仪式也蛮精简的,蛮好。”

王敏辉看着他不说话也不笑,眼睛红红的。他这些年脸上总算是有了些肉,不像是随时要飘走要碎掉的样子了,周士原想,让人更想抱着亲了。

于是他就这么做了。

轻柔的吻落在他唇上的时候,王敏辉觉得这次大概可以被接住,被托起来了。他仍不信自己,但他信周士原,所以他只要给出他的手就好了。

他们的周围有人侧目,也有人窃窃私语,但王敏辉确信这一次定有善意,有祝福。毕竟是喜宴嘛,大家的手里还举着香槟,尽管不是敬他们的。

 

“大杯的酒一饮而尽,不管有没有我们的份,你懂了吧,我的女伴,在大地上我们只过一生。”7

 

10

王敏辉收拾了一个行李箱准备去周士原家长住的时候,顺手提上了从买来那天就一直丢在玄关的那盒拼图。他们在客厅的空地上铺开战线,足足拼了一个多月,其中包括两次由于要在沙发上干点别的而导致拼图惨遭迫害。

终于拼好之后王敏辉很有成就感,交给了专业的工艺品店裱起来,然后再拿回家挂在了客厅最显眼的地方。

拼图上是雪天的北欧小镇,蓝色底色,一片静谧的景象,被客厅柔柔的灯光照着,像某个永远不必醒来的梦境。

他和周士原好像还像三年前一样,但他知道是不一样的。三年的时间之后,他不敢说他们是变成更好的人了,但总也不算变糟,至少他和周士原仍能在彼此的眼里不急不缓地继续成长,还可以共赴下一场宴席,无论晴雨。

有爱人包容的注视,总是更有底气些的。

与周士原不同,他仍不习惯过多言爱,却不再是因为在意胜负,而是他总觉得爱太轻了,不如那个蓝色米老鼠挂件,他握紧了,气球便不会飞走了。

反正他知道周士原一定会握紧他另一只手的,那么便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从此日日是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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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没什么特殊含义,可能是想到了这首歌,東京事変-雨天決行,大概就是下雨也要照常举行的意思。

总之稍稍设想了一下平行宇宙里更年长一点的他们会有怎样的故事,美好属于他们,OOC属于我。

还是祝友谊长存吧。再次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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